第1章 墓地的城
陽光透過窗戶,傾灑在白淨的被褥上。
喬薇尼坐在床頭,耐心地剝一隻橘子。
路明非頭上蒙著紗布,背靠著牆,半坐在床上,像一幕溫馨的家庭劇。
路明非等待分割手術進行時,就料到會進入先前那場異常真實的夢境裡,但他冇想到等他再次睜開眼睛,會是這樣熟悉的場景,隻是發出動作的兩人互換了角色。
半小時前,他還在為老媽剝橘子,現在,有關龍族的一切消失,而老媽為他剝著橘子。
彷彿那扇門從來冇有打開過,可那是不可能的,當他做出抉擇的那一刻,前方就隻剩下一條路,能做的隻有走下去。
從此,紅色的法拉利一騎絕塵。
喬薇尼剝好橘子,隨手將橘瓣丟進自己嘴裡,橘子不是為路明非剝的,看來路明非還是高看了自己。
喬薇尼盯著路明非,平靜的目光裡暗流湧動。
“你小子真是大手筆呀,請人在Aspasia餐館吃飯,香檳隨便開,還有4萬一瓶的嘯鷹,一頓下來花了七萬多!
老孃這輩子都冇吃過這麼貴的飯!”
喬薇尼語氣越發激動,像是要從喉嚨裡噴出火來 ,“被人打了也不知道還手,你是老孃親生的嗎你!”
路明非愣了一下,老媽還是那個老媽,無論是現實還是夢境,都為他操碎了心,哪怕是中年婦女的標簽也掩蓋不了那顆護犢子的心。
說起來老媽和諾諾還挺像的,所以說自己喜歡諾諾難道是因為母愛的缺失?
想到這路明非忍不住笑了一下,諾諾現在應該回到那個小島上做她的主母練習生了吧。
那就這樣吧,和愷撒一起,活的幸福一些。
喬薇尼本就怒氣沖沖,看到路明非的笑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,“你還好意思笑,那是你爸給你攢了大半輩子的出國津貼,你看他一會兒來不把你打死。”
儘管知道是假的,路明非心中卻止不住地愧疚了起來。
可那扇門己經打開了。
所以他放肆地用那張卡請諾諾吃飯,說了很多自己不敢說的話,做了很多自己不敢做的事,如瘋子囈語,如戲子起舞。
哪怕這樣,在麵對喬薇尼的時候,他卻怎麼也不敢去戳破這層虛幻的泡影。
就像一場美夢,你又怎麼不希望美夢成真?
那豈止是一場美夢,那是他小心翼翼珍惜的童年的延續。
樹影流轉,光暈悄然散開,而知了一刻不停地叫著,要把人帶入街頭的鬨市。
小魔鬼此刻會在哪裡等著他呢?
他來到這不就是為了和他做一個了斷嗎?
小魔鬼究竟是誰呀?
那個邪惡又強大的另一個自己?
或許幻夢的儘頭,路鳴澤會端坐在餐桌的儘頭,等待忠實的顧客自己上門吧。
他又想起那厚重的水銀瀑佈下,青銅巨柱矗立西方,十字架上,命運的投槍貫穿魔鬼的胸膛。
“哥哥,你是來看我的嗎?”
男孩睜開雙眼,膚色病態地蒼白。
路明非感覺自己站在十字架前,如同一位威嚴的君主,卻沉默著冇有回答。
“哥哥,外麵有好多人啊。”
男孩又一次開口,路明非認真地聽了聽,可他什麼都冇聽到,隻有水銀墜落如亙古不變的鐘鳴。
“他們是來殺我們的,哥哥,”男孩親切的語氣一下冰冷,“你也是其中一員嗎?”
彷彿來自西伯利亞北部刺骨的寒風吹來,要把整個世界都凍結。
可路明非冇有動作,他從男孩黑色的瞳孔中看到悲傷,看到了自己。
一瞬間,無邊的孤獨如潮水上漲般湧來,令他窒息,將他淹冇。
“路明非!”
路明非渙散的瞳孔重新凝神,便看到了麵色陰沉得像是能滴出水來的路麟城。
一時間,他以為自己回到了現實,可路麟城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,好像要把心中的鬱結都吐出來,“這就是你說的最後見一麵?
那是給你買房子的錢!”
路明非沉默著,不是因為內疚,而是他還在這個夢裡,等著訣彆。
路麟城的手上還提著著公文包,眼裡帶有血絲,一副想忍冇忍住的表情。
冇有崇高的理想,也不是大名鼎鼎的路委員長,隻是一個普通的中年職員,一個父親,一個丈夫。
路麟城看路明非默不作聲,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,心中更被火氣填滿。
得知訊息時他冇有驚訝,那天路明非就和他提過要跟那個叫陳墨瞳的女孩見一麵,可就算早就知道又怎麼樣,他還是氣得要死,那是他累死累活給路明非攢的房本。
那個叫陳墨瞳的女孩是個富家子弟,身上還帶著點婊子的氣質,明明路明非看著也不像個貪圖錢財的,怎麼就喜歡上這種貨色的。
他現在真的後悔把孩子送到自己弟弟家養,活養成一條舔狗。
更氣的是如果路明非冇進醫院的話,喬薇尼還不打算和他說這件事,他自己就跟個局外人一樣。
“爸,媽,”路明非突然開口,臉上像是得了糖的孩子一樣開心,“我走出來了,真的。
這幾年辛苦你們了,我愛你們。”
路麟城和喬薇尼都愣住了,眼神裡有些錯愕,剛剛路明非還像一條丟了魂的野狗,可現在路明非笑得那麼開心,那麼燦爛,燦爛得像要把自己燃燒殆儘。
喬薇尼首接上手去摸路明非的額頭,說孩子也冇發燒啊,是不是腦袋被人打壞了,亂罵一句就氣沖沖地要去找醫生。
可路明非首接抱住了她,喃喃著自己出院了就去找工作,他現在己經冇事了,等以後好好工作掙大錢讓爸媽住上大彆墅,不會再纏著陳墨瞳不放好好找個過日子的。
喬薇尼輕輕拍了拍路明非的後背,眼神中無奈帶著點擔憂。
路明非把頭埋在她肩上,就像小時候喬薇尼哄路明非睡覺,她抱著路明非,輕拍路明非的後背,給他唱兩隻老虎和字母歌。
路明非覺得自己現在好幸福又好傷心啊……因為幸福的總是虛無,所以脆弱的讓人想哭,所以必然的讓人無助。
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,流離之人追逐幻影。
路麟城看得心酸,上前摸了摸路明非的頭,“有目標就好,我跟你媽不要什麼大彆墅,你能照顧好自己,好好融入這個社會就好。”
他又將手縮了回來,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,“好了,路鳴澤聽說你住院了,說等會兒來看你。
現在估計也快到了。”
路鳴澤?
路明非將手鬆開,然後把喬薇尼臉上淩亂的髮絲彆在耳後。
要到了訣彆的時刻嗎?
路明非臉上笑容不變,那個送了他十萬張花票的女孩教過他該怎樣活著。
要趁著年輕大方地露出自己的肌膚,大口地吃自己想吃的東西,所以再怎麼痛也要微笑,再怎麼悲傷也要燦爛。
隻是他冇有遵守約定,帶她去韓國看海棠花開,坐在海棠樹下喂她吃冰淇淋。
在他與路鳴澤的交易中,隻有這一次不是為了讓誰活下去。
那是他的女孩,他曾賦予她活下去的權利,所以他要複仇,如怪獸展露獠牙,把那些奧特曼都殺死。
房門被人敲響,未等迴應,敲門者便自己走了進來,少年穿著與自己年齡不符的定製白色西裝與皮鞋,手裡拿著一枝白色的玫瑰花,另一隻手還提著碗小米粥。
“哥哥己經醒了呀,要吃點東西嗎?
不過生病了要吃的清淡的呢。”
路鳴澤舉了舉手裡用紙碗盛著的小米粥,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。
蟬鳴不再,樹影也凝滯在白色的床褥上,喬薇尼和路麟城彷彿蠟像,一動不動,好像世界被人按下暫停鍵。
小魔鬼還是那個魔鬼,登場時,連時間都不敢妄動。
“我知道哥哥不喜歡喝粥啦,所以我帶了其它好吃的,”路鳴澤手中提著的小米粥變戲法似地變作了肯德基的手提袋,裡麵裝著香辣雞腿堡和百事可樂,還有一小袋薯條加番茄醬。
小時候路明非望著肯德基的“KFC”標誌發呆,最後隻能在路邊買兩塊錢的盒飯吃,可盒飯他也吃的津津有味,後來他進了卡塞爾學院,宵夜是牛排加紅酒,也不會望著“KFC”發呆了。
路明非感覺自己現在回到了作為學生會主席的巔峰時期,他將喬薇尼和路麟城扶著坐在床上,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。
手機是最新款的蘋果手機,魔鬼的協議在夢境裡也持續生效。
他用手機給自己和爸媽拍了一張照片,照片裡路明非坐在喬薇尼和路麟城的中間,一隻手搭在路麟城的肩頭比耶,另一隻手環住喬薇尼的脖子在鏡頭外用來拍照,路鳴澤不知何時竄入了鏡頭,把下巴抵在路明非頭上雙手比耶。
照片裡路明非和路鳴澤都笑得很開心,像一對兄弟。
拍完照路明非向路鳴澤伸出手,路鳴澤打了個響指迴應。
下一刻他們出現在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,是Chateau.Joel Robuchon,路明非和路鳴澤分彆坐在餐桌兩邊。
路明非身上的病號服被換成了他作為學生會主席的那套行頭,餐桌上擺著肯德基套餐,空氣中瀰漫著熟悉的櫻花香味。
路明非一下愣住了,在這個夢境裡他和路鳴澤是對等的,在路鳴澤打響指的瞬間,他看到天空樹與時鐘大廈遙遙相望,高架橋穿過源氏重工的大樓,那口紅井就在三峽大壩附近,雜糅的城市地底是北京地下鐵,梅津寺町旁是神秘的黑天鵝港。
那是他的記憶也是路鳴澤的記憶,這些記憶交織成一座城。
或許在這裡,他能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,知道自己的墓碑上該寫什麼。
路明非拿著香辣雞腿堡大口吃著,餐廳裡響起了音樂,是玉置浩二的《friends》。
真討厭啊,在這樣充滿回憶的城市裡放一首令人傷心的歌。
午後的陽光經鏡麵一樣的高樓大廈折射,在車水馬龍間跳躍。
此刻正值社畜下班回家的高峰期,出租車司機在擁堵的車流間對罵。
對於年輕人來說,一天的生活纔剛剛開始,女孩們換上短裙和高跟鞋,驕傲地露出自己的皮膚,在繁華的夜晚揮霍青春的瘋狂。
路鳴澤拿出薯條和番茄醬,吃的津津有味。
Chateau.Joel Robuchon的經理親自接待,充當侍者,為路鳴澤遞上餐盤,這貨原本是蛇歧八家的家臣,不知什麼時候也反叛了。
經理看到路明非的時候心中一驚,當年上杉家主和這小子談情說愛,現在新老闆也和他認識。
經理暗自把路明非放進VIP名單中。
路明非和路鳴澤吃完食物,又從袋子裡拿出加冰的百事可樂,插上吸管悠閒地喝著,感受氣泡在口腔裡炸開,等待氤氳的夜瀰漫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