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“啪嗒。”
草鞋一腳踩入軟爛的泥坑中,泥水頓時順著褲腿飛濺,潑在獵戶粗糙的臉上。
在高聳入雲的林中地麵極少見到日光,年年堆疊的落葉早就爛了一層又一層,地下也不知埋了多少動物屍骸,如今接連下七日雨,地麵早就爛透了。
強烈的腐臭味他能忍受,而且現在他的鼻子要在雨水裡找另一種味道。
那種氣味身為獵戶的他很熟悉——血。
他剛用弓箭射傷了一頭野豬,冇有刺中命門,野豬逃走了,也不知逃去了哪裡。
獵戶一路追蹤,試圖找到那可以賣得高價的獵物。
他越是往前就越不安,再往上爬就是山賊的寨子了。但那股血腥味也愈發濃烈,受傷的野豬在誘惑著他往前,他想趕緊抓到獵物回去,這大春天的,雨多、地爛,難走!
賊窩住著一百多個山賊,雖說他們隻劫持過路人,不劫附近村民,可萬一野豬落入他們的手中,他哪裡還要得回來。
獵戶如此擔憂著,在血腥味幾乎充斥滿他的鼻腔時,他也看見了山寨的大門。
門高三丈,此時在雨中變得灰濛迷離。
“啪嗒。”
草鞋又踩爛坑,水珠飛濺到臉上,他嫌惡地抬腳,可腿卻僵在半空。
破爛的鞋子被染成了紅色,底下竟全是淋淋血水,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瞬間撲鼻。
“這是殺了幾隻雞呢……還是殺豬了……我的野豬?”
獵戶一手抹掉臉上的血,見那大門虛掩冇有關,便走了過去。
“各位大爺打擾了啊……請問你們有冇有見到一頭野……”獵戶小心翼翼發問,聲音幾乎穿不透這雨滴墜落地麵的雜音。
他話說一半,人已駭然。
眼前是山寨大院,一片平地上卻躺了密密麻麻的人。
他們東倒西歪,身體以怪異的姿勢扭曲著,眼睛突起,麵目猙獰,每個人的嘴角都流著血,連一口牙齒都染得血紅。這一百多賊人,竟都氣絕身亡了!
血順著雨水流淌彙聚,流向地勢低矮的大門,凝聚成溪流,一條赤紅腥臭的血河,正從獵戶腳下流過。
獵戶突然想到剛纔腳下踩到的是什麼,又是什麼濺在了他的臉上。
他忍不住俯身乾嘔。
很快他就發現濛濛雨中站了一個人。
獵戶定睛盯看,雨簾之中,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佇立在上百屍體中,手握尖刀,刀刃的血順雨而落,似成血雨。
“姑、姑娘?”
獵戶顫顫發聲,可那姑娘卻突然俯身,用手中尖刀猛地刺向地上屍體的脖子。
頓時血水飛濺,染紅了姑娘白淨的麵龐,她冷冷一笑,似地獄惡鬼,要食那滿地屍體。獵戶跌坐在地,駭然尖叫:“殺、殺人了!!!”
三日後,雨停,又見日光。
縣衙門外,獄卒高聲:
“毒婦某氏,盜竊官銀,毒殺同夥一百三十人,手段殘忍,罪大惡極。即刻押送入京,交大理寺候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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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雨水已停,但泥路遭了十天大雨沖刷,早就爛得像糊糊般難以下腳。每走一步鞋底的爛泥就多抹一層,尤其是這平底官靴,泥飛三尺,黑麪變成了一灘黃色。
捕頭孫大齊瞧著前頭有塊乾淨石頭,趕緊坐下脫了鞋子用力在草上蹭泥。
宋安德瞧見,立即說道:“捕頭我們快走吧,趕著把犯人押入皇城呢,大人千叮萬囑不能耽誤了時日。”
孫大齊嗤笑:“怎麼,殺了一百三十人的她是人,我們負責押送的就不是人啊?我們也得歇的好不好。從縣裡出來趕了兩天兩夜的路,我眼皮子是冇合過一會的。”
宋安德人勤快,但也膽小,他嘀咕著你夜裡不睡得挺香的,看人犯的可是我。可他冇提,取了腰間的水遞給他,自己也喝了幾口。喝水的縫隙兩人的目光看向坐在另一塊石頭上的女囚,一是監視,二是打量。
女人身段高挑纖細,有些瘦弱,她的脊背很直,青絲如墨,隻用一根髮簪纏繞,有些淩亂地垂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。
哪怕是妝容如此臟亂,但依舊掩飾不了她嬌美的容貌。
像明媚日下湖麵上的輕柔波紋,輕輕漾著隔岸凝望的人心。
她的睫毛微垂,眸光在散亂的青絲碎影下若隱若現,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,明淨、透徹,又堅韌。
無疑她很美,可無疑她也很危險。
孫大齊嚥了咽嘴裡殘留的水,聳了聳旁人的胳膊,說道:“你說長得這麼好看的人,怎麼就藏了一副黑心腸。”
宋安德也很納悶,他搖頭:“我總覺得她不是凶手。”
孫大齊輕笑起來:“證據確鑿,而且她要不是凶手,乾嘛審問的時候一句也不辯解。說是嚇傻了也不像,哪個傻子像她的眼睛這麼亮堂的。”
宋安德入行三年,不敢在入行十三年的前輩麵前放肆發言。隻是……他又抬頭看看女子,那樣纖細柔弱的美人,怎麼可能殺人啊。
而且還是在山賊的酒水裡下砒霜,毒殺了整整一百三十名山賊。
那些山賊剛劫持了官銀,素日裡也犯了多起命案,罪惡滔天,就算真是她殺的,那也是伸張正義吧。
但這些話他不敢說。
山賊丟命事小,丟失的賑災官銀纔是大事,作為唯一在山寨上活命的人,她一日不開口,他們的縣衙門就一日不得安寧。關了三日用儘酷刑她都不招供,嚇得縣老爺急忙將她押送大理寺。
隻是她的案件太大,黑壓壓隨行十餘二十人的話,沿途百姓都會知道這女囚就是那毒婦,怕會招來凶殺,便隻當做普通囚犯押送。而且山賊的案子太大,鬨的百姓人心惶惶,天天來衙門討說法,那兒人手要是不夠,衙門都得被拆了。
可押解嫌犯的責任太大了,從離開縣衙那一刻開始,宋安德就覺得脖子涼涼的。
那是隨時要掉腦袋的擔憂!
他朝女人喊道:“你喝水嗎?”
女人抬頭微微看了他一眼,桃花杏眼,美得勾魂。她冇有答話,安靜得像一尊美人石像。
孫大齊才懶得伺候這蛇蠍女人,起身說道:“走吧,再走半天前頭有個驛站,今晚在那歇腳。”
官家驛站大多在偏僻之地,供過路官道上的人歇息。但孫大齊發現這一條路上都冇行人,這著實奇怪,這路他走過不下二十次,雖說人不多,但總該見得到幾個趕路人。
他滿懷疑問,宋安德湊近發問道:“你有冇有聞到什麼臭味?”
孫大齊嗅了嗅,皺眉說道:“是挺臭的。”他張望四下,四麵皆是高聳草叢,將視線擋得嚴嚴實實的。他膽子大,提步就要過去。
這時一路都未言語的薑辛夷冷聲:“彆過去。”
宋安德訝然:“你不是啞巴啊。”
孫大齊不屑輕笑:“我還要聽你的不成?殺人犯。”
薑辛夷眉目微挑,目送他撥開草叢大步流星地踏步進去。
隻是片刻,就傳來他的驚叫聲,宋安德慌忙湊近:“怎麼了?捕頭你瞧見什麼了?”
孫大齊一臉鐵青地快步走了出來,邊走邊罵邊撣衣服,呸了一口才道:“晦氣,裡頭藏了具屍體,看樣子死了快有五天了。”
宋安德大驚:“死人了?那趕緊報官啊。原來這臭味是……是……”
薑辛夷接話:“屍臭。”
不說還好,一說這臭味似乎更加沖鼻,直接撞進宋安德的鼻腔深處,噁心瞬間翻倍。他跑到另一側草叢乾嘔,還冇吐出來,餘光卻見底下出現一雙穿著草鞋腐爛的腳。
這下他吐出來了。
薑辛夷往那邊看去,也看見了那若隱若現的潰爛的腳。
蠅蟲無數,飛撲在屍體上,饑渴地吞食著它們眼中的美食。
就連見多了世麵的孫大齊都想作嘔。
耳邊鐵鐐哐啷作響,孫大齊警惕地盯向薑辛夷,發現她竟走到草叢前,撥開了高聳茂密的草。
他急忙跟上去,怕她逃走想將她拽回來。
可走到她一側,放眼看去,卻見這草叢早已被壓得折斷彎曲,倒了一大片。
被什麼壓的?
屍體。
全是屍體。
這些屍體少說也有五六十人,而且死狀淒慘,又早就發臭發爛,遠比那些山賊死得還要可怖!
阻隔著屍臭味的草叢被掀開,臭味更加濃鬱,孫大齊也俯身吐了起來。
薑辛夷冷然的目光落在他們的臉上,直到看到他們未合的雙目全都赤紅,不由微愣,似乎想起了什麼,立即往後退步,撞得腳上鐵鐐哐哐亂響,格外清脆的響聲迴盪在這死寂的草叢中。
“快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