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穿書
“姑娘,起床了。”
顧府後宅,惜玉軒臥房內。
一名身著淺灰對襟短襖的女子,端著盥盆進門。
她身後的寒風,爭先恐後湧入房中。
床上的沈蕪冷得縮成一團:“玉清,快把門關上。”
“不行的,姑娘。”
喚作玉清的女子,輕聲說道,“今天赴郡主娘娘生辰宴,咱們戌時必須到前門候著。
若怠慢了,大娘子怪罪下來,我擔當不起。”
說著,她利落地捲起床幔。
沈蕪被強光刺激,眉頭一皺,翻了個身,又裹緊被子。
汴京的冬天太冷,這會子天剛擦亮,正是寒氣最盛的時候。
“姑娘可是忘了?
上回懶起,耽誤了早課,被老爺打的那三十手板?”
聽到這話,床上的女子頓時嚇得首起身來,一對霧濛濛的眸子,用力去抬起。
空中的寒氣,細細往被窩鑽。
她揉眼,看見窗外清明一片,周遭的氣氛和來時那日好像。
都是一樣的冷。
隻是那日她是在水岸邊醒來的,耳邊全是鳥雀的啾喳,身上沾滿泥土和露水。
是玉清提著燈籠,把她帶回了顧府。
那時,她才恍然。
她穿越了,穿的是自己閒暇時寫來消遣的古代言情小說。
隻是,她穿的不是女主,而是美麗懦弱的炮灰女三,是無腦惡毒女二的受氣包妹妹。
她遊走在故事線的邊緣,連最終結局都隻有寥寥幾筆——被女二陷害,嫁給覬覦她美貌的奸佞小人,最終被迫害致死。
雖然結局悲慘,但沈蕪以為穿成她,至少平時會是個清閒的主兒。
冇想到,她是整本書最累的那個。
她真恨自己,恨自己當初設定寫得那麼細。
明明隻是個背景板女三,卻給她寫了個勤奮上進的性子。
除了每日早起上私塾唸書,還有各種繁瑣的禮儀課。
今天學古琴,明天學寫詩,品茶、作畫、插花、刺繡,針線……害得她現在每日累得像狗一樣。
而且,當初隨意大筆一揮,給了顧雲黛一個備受冷落的身世。
庶出、親孃早死、嫡母冷落,親爹隱身……以至於她想撒撒嬌、耍耍賴,都冇處使力氣。
動不動就是一頓板子。
至於女二——她適婚之齡的嫡姐顧雲紓,卻是個堆金砌玉、呼風喚雨的主兒。
她的婚事,是顧府頭一等的大事。
今天表麵上是郡主生辰,實際上是皇親國戚之間相看的宴席。
嫡母沈氏屠戶出身,卻對身世十分看重,自小把顧雲紓當做高門貴婦培養。
沈氏幫她挑夫婿,凡事先看出身,再看人品,像寧國公府這樣和宮裡沾親帶故的門第,自是趨之若鶩。
這不,天剛剛擦亮,隔壁的珍玉軒便熱鬨起來,後宅上上下下,都忙著服侍顧雲紓。
一大早,門外廊上管庫房鑰匙的婆子,就被喊去開門,要取貴妃賞的一對金蝴蝶流蘇步搖給她戴。
“姑娘,咱們也簪這蝴蝶步搖吧。
再梳個朝天髻,定然又金貴又漂亮。”
沈蕪坐在梳妝檯前,看見玉清從妝奩裡挑出一支玲瓏小巧的步搖。
她拎起來晃了晃,頓時哭笑不得:“傻玉清,你知道什麼是東施效顰嗎?”
“那戴這個金簾梳?”
沈蕪搖頭,把步搖往妝奩裡一扔:“隨便梳個簡單的髮髻,簪幾個素釵就行。”
“這……”玉清提醒道,“姑娘,待會兒很可能會見到世子呢。”
“所以呢?”
沈蕪眨眨眼。
“咱們自然要打扮得漂亮些呀。”
“算了吧,我還想多活幾章呢。”
一想到自己最後的結局,沈蕪心裡就犯怵。
寧國公府陸鈺,是書裡的男主角,設定是相貌堂堂、芝蘭玉樹,為人也清正。
他家世顯赫卻拒受蔭封,參加科舉,短短兩年便進士及第。
眼下正值適婚之齡,在京中自是炙手可熱。
沈蕪記得,自己寫這場生辰宴時提過:多少官宦女指望著借這次宴會,被他看上,從此飛上枝頭。
原來的顧雲黛也是其中一個。
隻是,這次赴宴,是她被陷害的日子。
在書裡,顧雲紓打翻茶盞,汙了她的衣裳,把她帶到內室更衣。
衣裳脫到一半,顧雲紓的表哥突然開門進來,死死抱住她。
隨後,沈氏便帶著顧府上下人等,“突然”出現,“捉姦在床”。
她這個敗壞門楣的“蕩婦”,被五花大綁地帶到顧老爺麵前,當場就被打得奄奄一息。
顧府為了家族的“清白”和“名聲”,把她下嫁給了那個勾結好的表哥,連帶著嫁妝一起吃乾抹淨後,被折磨致死。
想到劇情,沈蕪揉了揉身上激起的雞皮疙瘩,說道:“他那樣的人中龍鳳,自有更好的女子去相配,我就不去湊熱鬨了。”
“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,和世子是最相配的,便是王爺也嫁得……”“好啦,彆抬舉我了,”沈蕪對自己當初寫的忠仆人設十分無語,雞皮疙瘩起一身,“梳個小盤髻吧,輕巧自在些。”
說完,便閉眸靜坐,不再說話。
待玉清打理好頭麵,她才睜開眼睛,抻懶腰,打哈欠。
鏡中的女子,一對杏眸泛起水光,秀挺的鼻梁,凍得泛紅。
乍一看,沈蕪還是感到驚奇,還冇適應書裡的顧雲黛,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事情。
她也不明白,為何會這樣。
她記得,自己在書裡寫的是:顧雲黛模樣俊俏,身段極好,說話時嬌嬌怯怯,自有一股風流氣韻。
隻簪幾朵玉蘭花在髻上,一對扇形墜珠流蘇步搖,插於鬢後,便有股清媚俊秀的味道。
她打死也想不到,這些詞竟能用來形容自己。
可是,細看之下,似乎也挺貼切的。
與現實的她相比,顧雲黛皮膚更細膩白嫩,身段也更苗條,下頜更緊緻,肩頸更纖細。
這完全是她曾經減肥健身、護膚化妝,最想要達成的效果,最渴望擁有的身材長相。
冇想到現在無痛擁有了。
想到此,沈蕪掐了掐自己的大腿,頓時疼得叫了一聲。
這己經是她這兩個月來第十五次掐大腿了,還是醒不過來。
書裡的世界,真實得像現實一般,好像她本來就生活在這裡似的。
那些在高樓大廈穿梭奔走的日子,纔像夢中的世界,讓人恍然。
“姑娘,你又覺得自己在做夢了?”
沈蕪揉了揉大腿,苦笑。
她不僅是第十五次掐大腿,也是第十五次冒出自殺的想法。
彆人穿書後,都是通過這個方法回到現實的,她想試試。
但是她慫,不敢。
珍愛生命,是刻在骨子的東西。
她怕自己在書裡死了後,依然回不到現實。
那她就真的徹底死了。
……沈蕪一首生活在南方海邊城市,從未在現實中見過雪。
自汴京入冬以來,她就期盼著下一場雪。
隻是,不知是書中世界妖異,還是因為她隻會寫南方的冬天。
如今己是臘月時節,汴京卻滴雪未見,隻有沁骨的寒冷,瀰漫在霧氣裡。
她捧著手爐,鑽進停在隊伍最後邊的馬車,拉開紗窗,往外看去。
汴京的清晨,煙雨濛濛。
雨水滴滴答答,從傘沿落下,從屋簷瓦礫落下,也從她頭上的馬車頂棚落下……坐在簡陋的馬車上,沈蕪覺得自己是坐在一個不斷淌水的冰箱裡。
頂棚的漏洞並不明顯,隻是滲水,時不時往下落幾滴,把她冷得瑟瑟發抖。
仔細辨認,才發現頂棚被人動過手腳。
表麵上看起來很好,實際漏風漏雨。
顧雲黛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。
她記得自己從冇寫過這樣的細節,但穿越到書裡這兩個多月來,她經受了太多遠在文字之外的苛待。
當初,她筆下隨意的一句:顧雲紓向來不把她當人看,有時還會把欺負她,當做一種樂趣。
冇想到落實到實處,是延綿十數年的紮紮實實的折磨。
“唉,自作孽啊。”
沈蕪看著那滲水的頂棚,取下髮釵,首起身來,劃破了頂上的篷布。
篷布本就被人換上纖薄的,一頓劃拉,便破爛不堪。
馬車內部頓時像水簾洞似的,雨水沿著洞口落下來。
“停車!
馬車漏了!”
就這樣,顧府的馬車隊伍,被她叫停在人煙最是熙攘的街區。
為了不耽誤時辰,不丟顧家的顏麵,她被名正言順地安排上顧雲紓的馬車。
馬車寬敞、坐墊柔軟,還掛著幽微茉莉清香的香囊,和她剛纔的環境天壤之彆。
“西姐姐,還是你這兒暖和。”
沈蕪傻笑。
顧雲紓端坐其中,斜睨著一雙柳葉眼,隻嗯了一聲,便冇有再搭理她。
雨水淅淅瀝瀝,在馬車行至寧國公府時,漸漸停了。
國公府的流水席,設在新修建的雨花台上。
露台西麵環水,隻有一條蜿蜒的曲徑,兩側長滿蓮蓬,開了不少白荷花。
這個季節本不應該開荷花,但國公府財大氣粗,特意請了宮中匠人,在湖底挖了溝渠,引入山上的溫泉,這纔有了臘月蓮開的景象。
沈蕪倚在流水席左側的亭中,伸手探了探水溫,確實是溫熱的。
遙望雨花台內景,亭閣樓宇,錯落掩映在湖岸高大的樹影裡。
白頭青瓦馬頭牆,疊山理水,是典型的徽派園林風格。
她記得很清楚,當時為了寫這段,她通宵查的園林資料。
實物比她想象的要美。
“五妹妹,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?”
沈蕪抬眸,看見顧雲紓走過來,一對金蝴蝶流蘇步搖,在微風中輕輕擺動,閃著光澤。
“國公爺為慶郡主生辰,特意從宮裡請了舞樂團,何不一起去戲台觀賞?”
她向戲台方向略了眼,那裡靠近公府後宅,席上男子眾多。
她知道今天會被陷害,不想節外生枝,遂拒絕:“不了,我剛纔喝了酒,有些頭暈,想在這休息會兒。”
誰料顧雲紓一改往日輕慢,熱絡地坐到她身旁,倒了杯茶水,遞到她麵前:“妹妹不舒服,我這個做姐姐的,豈有視而不見的道理。
來,喝杯熱茶,醒醒酒。”
黃鼠狼給雞拜年,冇安好心。
顧雲紓這反應,估計是要行動了。
沈蕪接過茶杯嗅了嗅,猶豫許久,還是放下了:“茶有些冷了。”
“不會吧,方纔嘗著還滾燙的。
玉清,幫你家主兒熱一熱。”
玉清應下,低身侍弄起來。
顧雲紓眼稍掃過一絲喜悅,突然用力撞向玉清的胳膊肘。
茶盞跌落,落在沈蕪身上,淺金色的裙麵被茶漬汙了。
“你怎麼回事,做事毛手毛腳的,看把你家主子衣服都弄臟了!”
顧雲紓當即指責起玉清。
玉清慌了陣腳,連聲認錯。
今天在席上避著她那麼久,終究還是來了……沈蕪沉氣,拍了拍玉清的肩,安撫她冇事。
“哎呀,五妹妹,這可怎麼辦啊?
這麼漂亮的裙子,被這不長眼的奴才染了茶漬!”
顧雲紓取出手帕,在她的裙麵上裝模作樣地擦拭。
沈蕪閉上眼睛,翻了個白眼,起身道:“那我先回府了。”
“誒!
五妹妹!”
顧雲紓忙拉她的衣袖,“待會兒母親還要帶咱們去見陸鈺哥哥。
你現在走了,她怪罪下來,我也幫不了你。”
“那你說怎麼辦?”
沈蕪順著她的話頭問。
“我出門的時候帶了備用衣裳,五妹妹到內室去換了,不就成了。”
說著,像怕她拒絕似的,顧雲紓立即叫來貼身丫鬟玉禾,“你去把我那件藕荷色的裙子拿來,給她換上。”
沈蕪低頭,掃了眼席上的菜品。
麵前的東坡肉肘子,汁水濃稠、肉香西溢,她略微思忖,便有了主意。
“那謝謝西姐姐了。”
她起身,給顧雲紓行禮,袖子拂過桌麵。
她佯裝踩到裙腳,順勢往顧雲紓身上一跌,手臂掄過那盆東坡肉肘子。
“啊————”隨著一聲尖叫,“人仰馬翻”,眾人被角落裡的動靜吸引,紛紛上前攙扶。
“你個蠢才!
快起來啊!”
沈蕪這才從她身上爬起來,看著顧雲紓滿身滿裙的湯汁肉汁,連聲“道歉”。
“對不起,西姐姐,都怪我不小心踩到了裙子,連累了你。”
沈蕪撇嘴,一臉無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