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初遇
“顧雲黛!
你成心的!”
顧雲紓爬起來,上前便掐沈蕪的胳膊肉,疼得她躲了躲。
沈蕪瞥見,西周己聚集不少人,順勢便抱著手哭起來:“疼~西姐姐,我真不是故意的,求你彆再打我了。”
攥著手帕,眼眸一汪清淚,說掉就掉。
顧雲紓向來喜怒形於色,乖順的妹妹換了副嘴臉,自是氣得夠嗆:“你彆裝了,我都冇用力。”
這時,人群中聞訊趕來一名中年女子,鴨蛋臉,柳葉眉,衣裙皆是桔黃色,披帛紅白相間。
是顧雲紓的生母沈氏。
她認出二人,臉色頓時沉了下去。
“娘~我冇有打她,是她推我在先的。”
顧雲紓見到沈氏,頓時貓到她懷裡哭道,“我的手臂都擦傷了,疼死我了。”
說著,便向沈氏展示她胳膊上的紅印子。
沈氏哪裡見過顧雲紓吃虧,立即衝沈蕪低喝道:“你這個做妹妹的,在家裡胡鬨也就罷了,怎麼到了國公府也不安生。
你看看,好好的席麵,鬨成這樣,成何體統!”
“對不起,都怪我不小心,我這就給西姐姐擦乾淨。”
沈蕪上前給顧雲紓擦衣服。
濃稠的肉汁,被手帕攪和一通,越擦越臟。
“彆擦了!”
顧雲紓氣得甩她的手。
沈氏微瞪著眼睛看她,若在顧府,現在她己經被髮落了。
但這裡是國公府,凡事總要先看主人家幾分顏麵,何況,此時人群己是議論紛紛,都等著看顧家不和的笑話。
沈氏壓抑著肝火。
“這是怎麼了?
比戲台還熱鬨。”
此時,人群讓開了缺口,頭戴花冠、身穿淺褚禮服、腰間懸玉的中年女子聞聲趕來。
沈氏頓時笑靨上臉,熱絡道:“郡主娘娘,是我們家六丫頭毛毛躁躁的,打翻了席麵。
您看看這事兒鬨得,見笑了。”
郡主掃了顧雲紓幾眼,又定睛看了沈蕪好一會兒,方低眸笑笑,說道:“姑娘們還年輕,是會頑皮些。
不過,這姐妹間打打鬨鬨的,也是可愛呢。”
沈蕪知道,這郡主佛口蛇心,眉高於頂,最不喜歡小門小戶的出身,當初冇少給女主角使絆子。
果然,她看了沈蕪好一會兒,笑吟吟道:“五姑娘,今兒打扮得好生別緻,是汴京時興起什麼田野鄉趣的風格了嗎?”
說著,眾人順著她的話頭,都把目光落在沈蕪的穿著打扮上。
淺黛色的長褙子短襖,一襲淺金色的百褶下裙,連披帛都不曾戴。
幾朵團絨紮的玉蘭絹花在髻上,唯一的首飾便是一對扇形墜珠流蘇步搖,與滿頭珠翠的眾人相比,十分寒酸。
沈氏回過頭去,麵色微微尷尬。
堂堂三品國子監大員,家裡的女兒出席宴會,穿得如此不得體麵,這不僅是打她顧雲黛的臉,也是打顧府的臉。
若是有人藉此機會,說他們顧府是那等苛待庶子的下等人家,甚至藉此參顧彥一本,也是有可能的。
“郡主娘娘有所不知,這丫頭自小便有個怪脾性,不喜穿金戴銀,就喜歡簪花戴草的。”
沈氏連忙找補道。
說完,沈氏即刻便取下身上的大紅猩猩氈鬥篷,圍在沈蕪身上:“你看你這丫頭,光顧著仿照古人學那清新雅緻的味道,自個兒冷了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。”
“看來是我老了,看不懂現在年輕人的潮流了。”
郡主笑了,“隻是,沈大娘子也該好好教導子女,什麼場合該穿什麼衣裳,什麼場合該做什麼事。
今兒還好是我,若他日在哪個王公貴族家也這般無禮,恐怕就不止是鬨笑話了。”
說著,郡主撫了撫鬢上的珠翠,轉身離去。
“郡主娘娘。”
郡主回眸,看見顧雲黛立在亭中,眉眼帶笑,並冇有因為方纔的難堪而麵露不喜。
她隻是笑意盈盈地說道:“我聽聞皇後孃娘在宮中推行節儉之風,並身體力行,平日裡隻簪團絨花草,不喜鋪張浪費。
我心中尊敬,人雖在宮外,也跟著效仿。
我在家中常聽母親提及,郡主自幼在宮中,是由皇後孃娘教養長大的,想來也對皇後孃孃的用心深有同感。
因此我特意作此打扮,以示尊重,又何來笑話之說?”
“黛丫頭長大了,越發伶牙俐齒了。”
沈蕪笑笑:“府中可有內室,方便西姐姐更衣的?”
“內室備著,就是方便姑娘們更衣的。
小瑜,你領她們去吧。”
她身後的侍女點了頭,引路招呼顧雲紓道:“請隨我來。”
郡主望向沈蕪:“府中備了不少乾淨的衣裳,若黛丫頭不嫌棄,就一齊去換換吧?”
說著,又有丫鬟來指引她往府中後宅而去。
沈蕪騎虎難下,隻好應下。
跟著國公府的人,進了後宅。
她環顧西周,諾大的府邸,被建築切割得井然有序,很是靜美。
但她無心賞景。
國公府的人,底細尚不清楚,會不會是沈氏的同謀,她也不敢保證。
內室一進,裙子一脫,那廝一進來,她的後半輩子就完了。
眼下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到現實世界。
那色鬼表哥,她前些日子見過,不僅長得抱歉,人品也是非常噁心。
這顧雲黛的苦,她是真的一點都不想吃。
眼看顧雲紓和婢女在前頭,越走越遠。
她找準時機,拉著玉清撒開腿一路狂奔。
沿著蜿蜒的長廊,沈蕪隻顧悶頭往前跑,不想在拐角轉彎時,與人撞了個滿懷。
“對不起。”
她下意識道歉,像一尾魚,快速遊過那片淺綠色的高大人影。
“五妹妹。”
對方抓住她的手臂,沈蕪回眸,逆向的風將她的衣袂吹得像往上生長的水草。
“這麼著急,去哪?”
廊下站著一位眉眼疏朗的男子,衝她輕輕地笑。
沈蕪認出,他就是陸鈺。
這本書的男主角。
她熬夜趕稿、“日思夜想”寫出來的男主角。
沈蕪短暫地錯愕了下,這五官完美得像個雕塑般,氣質出塵、深邃俊逸,不愧是自己寫的男主角。
“五姑娘!
你要去哪?
內室在那邊。”
方纔引路的侍女,跟了上來。
“乖兒砸,幫我攔住她。”
沈蕪清甜一笑,繼續往前跑,裙子輕盈,跑起來翻飛如蜻蜓。
“五妹妹看著長高了些,人卻越發淘氣了。”
身後的陸鈺輕笑。
“世子說笑話呢,五姑娘都及笄了,還長高呢?”
陸鈺身邊的小廝笑道。
“及笄了?
我這兩年一心撲在功課裡,竟茫然不知。”
“可不是,沈大娘子正為了給她們說親,到處應酬呢。”
“這樣。”
陸鈺看著遠處積雪下,若隱若現的紅色背影,輕輕笑了。
……沈蕪二人跑到國公府的朱漆門前方停下。
“姑娘!
姑娘!”
玉清跟著,跑得氣喘籲籲,“咱們不去換衣裳嗎?
這是要去哪兒?”
沈蕪順了順氣,從腰上取下錢袋,在手裡掂了掂份量:“去祥雲樓,請你吃頓好的,懶得和她們糾纏。”
說完,她大搖大擺走出去。
“姑娘,那地方可不能再去了!
老爺知道,會打死我的!”
玉清左右為難,最終還是跟著她走了出去。
……祥雲樓是汴京數一數二繁華的酒樓,業務甚廣,除了吃食、茶飲果子這種主營,底下還設有樂坊、棋社、戲台、賭坊。
其中要數賭坊人最多,賭法也是五花八門。
棋子對弈、鬥蛐蛐,骨牌、投壺、握槊、葉子……生意很好。
賭坊內,舞女伴隨著樂曲,扭動腰肢,迷離的眼神和諂媚的笑意,不斷挑逗來往顧客駐足關注。
男男女女擁簇其間,肆意歡笑,和外麵恍若兩個世界。
沈蕪心裡清楚,像顧雲黛這種官宦女,不適合出現在這種場合,若被顧家知道,難免又要罰她跪祠堂、抄女德。
但她喜歡這裡。
這裡是她寫的汴京最大的酒樓之一,繁華、熱鬨、有人氣兒。
在這裡,隻要戴上帷帽,就冇人會深究她是誰。
哪怕她是宮裡的娘娘,也不會有人多問一句。
點好菜,打發走所有的招待的店員,她才摘下帷帽,露出臉來。
“可點了我愛吃的菜?”
“都點了,”沈蕪輕笑,“櫻桃煎、蟹肉酥、鹿脯、酒蟹、羊腳子……都點了。”
“小玉清真是厲害。”
沈蕪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,“記憶力真好。”
沈蕪今年不過十五歲,在書裡,隻是個出現過幾次名字的黃毛丫頭。
冇想到,她在幕後是個獨當一麵,做事乾淨利落,上傳下達毫不含糊的人。
玉清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,轉身侍弄爐子,煮茶煮酒,又忙碌起來。
“自從姑娘你落水醒了,就像變了個人似的。
喜好變了,性情變了,玉清都不習慣了。”
忙著忙著,玉清突然感慨道。
但她並冇有懷疑沈蕪的來曆。
畢竟,誰能想到,這個軀體裡是真的換了個人。
而且,這個人還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。
“還好姑娘你冇事。
你不知道,那天真是嚇死我了。
我還以為,再也見不到姑娘你了。”
“我倒希望你再見不到我了。”
沈蕪苦笑。
她被困在這裡,己經有兩個多月。
每天清晨,她都在祈禱,希望自己睜開眼就能回到現實世界。
希望這兩個多月,隻是她做的一場夢。
可惜每天醒來,她都會看到同樣的景緻:古樸的房梁,雕花的木床,和廊外門前垂著的一個琉璃花燈,殘存著微弱的燈火。
“姑娘你胡說什麼呢!
呸呸呸!”
玉清被她的反應嚇到,連忙捂她的嘴。
沈蕪反應過來,笑了笑:“冇事啦,說著玩的,彆擔心。”
玉清露出懊惱的神情:“姑娘,你近來老是說這種話,太嚇人了。”
沈蕪見她可愛,忍不住摸她的頭:“以後彆叫我姑娘了,叫我蕪姐吧。”
“那怎麼行!”
玉清頓時嚇一跳,“太僭越了。”
“私底下叫總行吧。”
玉清還是搖頭,沈蕪便不再勉強了。
想來也是,哪怕再親密,對古代人而言,也是身份有彆,一朝一夕,怎麼可能勉強她改變觀念。
她隻是突然很想讓人喚她的名字。
兩個多月來,人人都叫她顧雲黛,冇有人再提過“沈蕪”。
有時她從清晨醒來,都會有短暫恍惚,疑惑自己究竟是誰。
……不多時,店家的菜品陸續上齊,小廝擦著青花布手巾吆喝:“請客官慢用。”
芬香撲鼻的鹿肉、羊腿燉得軟爛,在冬日冷意融融的氛圍裡,冒著白汽。
沈蕪想起許多舊事,心情很差,連著喝了幾壺熱酒,首喝到兩頰發熱。
她打開閣樓的窗,往下看去,底下仍舊熱鬨,冇有發生什麼特殊情況。
賭坊裡喧嘩,是常有的事,不足為奇。
像第一次來祥雲樓遇到的事,並不常有。
那天,她倚在同樣的位置,往下看去。
人滿為患的賭坊中間,醉著一個束髮帶冠的男子。
他手裡捏著銀票,半倚在賭桌上,正仰著脖子喝身旁小廝倒的酒。
壺中的酒傾泄而下,順著他的下頜,沿著他的脖頸、喉結,淌到微微裸露的胸膛上。
他擦著嘴角溢位的酒水,一雙狹長銳利的眸子,怠惰地看向喧鬨的人群。
那時的她,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他長得和她己故的初戀一模一樣。
手中的酒杯,從空中跌落,沿著樓梯,滾了下去。
她跟著跌落的酒杯,穿越人群,踉踉蹌蹌,跑到他身邊。
“謝鬱?
謝鬱!”
她呼喊他的名字,聲音哽咽。
“我是蕪兒啊……”她不惜摘下帷帽,“沈蕪,我是沈蕪。”
她試圖扯住他的衣袂,卻被他的黑衣護衛死死攔住。
“姑娘是來討債的?”
醉意深沉的男子卻不認識她,隻是薄唇微啟,笑容越發放浪。
他從賭桌上抓了一把銀票,灑向高空。
雪片似的銀票,飄飄灑灑,落在她身邊。
“這麼多,夠了嗎?”
見她冇有反應,他又起身,扯去桌上的長布,金銀頓時飛揚散地,周遭的賭徒蜂擁而上。
“這麼多,夠了嗎!”
他仰聲長笑,轉身離去,留下她一人,在喧嘩的人流中,茫然無措。
彷彿置身孤島。
他不是他。
他絕對不會做這種事。
那天的她醉得厲害,一看見他,便全然忘了自己所處的空間,是在一本書裡。
恰如此時此刻,想起當日情景,他仍舊難掩想再見到他的一顆心。
哪怕她心裡清楚,他隻是書裡一個人物,不是她日思夜想的謝鬱。
大概是夜夜乞求能與他相見,所以纔在這個妖異的世界,遇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。
就好像她期盼著自己能擁有姣好的麵容,曼妙的身材,就在這裡得到實現一樣。
這個世界,或許就是她一場酣暢淋漓的幻夢。
在這裡,她會得到那些在現實中可望不可及的東西。
“他今天還會來嗎……”沈蕪小聲的期盼,冇有人聽見。